先生先死，先死先生——谈谈潮汕方言的文白异读

上面谈地名用字一字多音的文章，引起了微友们的热烈反映，因为这个现象都是咱们身边耳熟能详的现象，谁都能闭上眼睛随便就举出几个自己家乡地名的例子来。

那么，为什么这么会出现这种地名用字的多音异读现象呢？

这主要的问题在于：汉字在潮汕方言中，多音字本身就很多，几乎过半以上（毛估，未进行统计学意义的统计）的汉字都有文白异读现象。换句话说，就是：潮汕话的语音特点之一是文白异读现象突出，很多字都可能出现文白异读两个读音，甚至多个读音。

举几个常用的例子：

差—文读ca1：落差loh8 ca1

    白读cê1：出差cug4 cê1       

马—文读ma2：马上ma2 siang6（立即）

    白读bhê2：bhê2 zion7（在马背上）

树—文读su6：树立su6 lib8

    白读ciu7：种树zêng3 ciu7

衣—文读 i1：衣服i1 hog8

    白读ui1：烧衣sio1 ui1（烧冥器给死人）

染—文读riam2：染色riam2 sêg4

    白读nin2：染衫nin2 san1     

淋—文读lim5：淋漓lim5 li5

    白读lam5:淋豉油nam5 si7 iu5

堂—文读tang5：堂堂tang5 tang5

    白读deng5：祠堂se5 deng5   

香—文读hiang1：香港hiang1 gang2

    白读hion1：烧香sio1 hion1

客—文读kêh4：客厅kêh4 tian1（新式）

    白读kah4：kah4 tian1（旧式）

那么，凭什么认为这两个读音就是文白异读，而不是古音保留下来的有两个反切的不同读音呢？那就得了解一下什么叫做“文白异读”了。

“文白异读与（语音的历史）层次叠加相关。权威语言通过书面语音系统不断影响方言，形成了方言的文读层系统，与方言自身的口语系统相互竞争，并存于方言内部。同一个字的（文白）异读可能是声母、韵母和声调的全部异读，也可能是三者一类或两类异读。”（詹伯慧主编《汉语方言学大词典》上卷第553页）这读书音，过去老秀才们叫做“孔子正”，也叫“正音”；土话音就是“白话音”，即白读音。

这也就是说，一种方言中有着自己说话时的口语系统的同时，存在着读书吟诗时的书面语诵读系统。而且，由于自身的发展年代久远和移民的时间不同，还存在着语音的历史层次不同的叠加现象。事实上，潮汕方言的语音的历史层次，按照李新魁先生的研究，主流是汉魏六朝的层次，往上追溯有先秦古音的遗存，往下跟踪有唐宋、明清的层次。这就使得潮汕方言的语音层次非常的复杂，尤其是白读音系统。除了上面举例中一字两音现象之外，有不少字有3个4个读音的。例如：

下—文读[hia6] 上下/下流/下风

  白读1.[hê6]下老爷/下种  

                    白读2.[ê6]下落溪/下级/上下

                    白读3. [gê6]峞下

成—文读[sêng5]成功/落成/一事无成  

白读1.[cian5]成伊好/件事做成/匏屎放成

白读2.[zian5]做成/成人成鬼/成模成样  

白读3.[sian5]三成人七成打扮/无成

呼—文读[hu1] 呼喊/呼口号

白读1.[u1]呼喊/呼口号

白读2. [hou1]招呼/爱去呼我一句

白读3.[kou1] 呼猪/呼鸡/呼狗

这些文白异读多音字如果本身还是个古音有两个以上反切的字那就更多音了。例如：

笼—第一个音（阳平声）：

文读[long5]手笼（袖套）

白读1.[lang5/nang5]灯笼/鸟笼    

白读2.[lêng5] 笼床

第二个音（阴上声）：

文读音[long2]笼罩/笼盖四野

白读音[lang2]戏笼/笼倚 

行—第一个音（阳平声）

    文读[hêng5]五行

    白读1.[gian5]未学行先学飞

    白读2.[hên5]时行

    第二个音（阳平声）

    文读[hang5]行列/行铺

    第三个音[阳去声]

    文读[hêng6]德行/无行

晕，“笼”字“行”字居然都有5个读音。这当然是比较特殊的，但有两三个读音的字多了去了。

文白异读可以区别词义，例如：

初三：文读[co1 san1]，指读书的年级；

白读[ciu1 san1]，指农历每月的第三天。

种族：文读[zêng2 zog8]，指人种；

白读[ zêng2 zag8]，指家族，血缘关系。

东西：文读[dong1 si1]，指物件；

白读[dang1 sai1]，指方向。

有时候，还可以区别不同的感情色彩，或者体现一定的语用差别。例如“唱歌”文读ciang3 go1，书面语或有文化者说话，都说此音。但老人、文化低常用cio3 gua1这个白读音。又如“和尚”，文读hua5 siang6，如“花和尚鲁智深”中的“和尚”读此音。但路上见到一个和尚，通常可能说huê5 sion7。

文白异读有时也可以利用来作为一种修辞手段，达到语意双关的效果。民间传说潮汕某前贤读私塾时，上课经常挠痒痒。教师先生见了，很不高兴，便口吟一上联云：“痒（音zion6）痒爬爬，爬爬痒痒，愈痒愈爬，愈爬愈痒。”某前贤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知先生既是在制止他，也是在考他。于是，脱口而出，答出了下联：“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先生闻言，大惊失色，与人云：“此子今后必成大器。”然后自愧不如，挂鞭而去。下联中之“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即利用文白异读作双关解：一解为“先出生的便要先死，先死去的便先轮回出世”；另一解为“先生（老师）先死去，先死去的是先生（老师）”。如此之妙，确实令人拍案叫绝。难怪先生挨了骂还要大加夸奖一番哩。

末了，有兴趣的微友可以做一个有趣的田野调查，看看姓名用字方面有没有文白异读造成的问题，例如：戴、费、高、颜、连等字做姓氏用时读什么音？姓氏读音以文读音还是白读音为主？名字读音呢？例如：高树人、张德高、戴星云、李戴月、颜真卿、王怀安、杨清华、柳杨……

【延伸阅读】

【说明】

本文照片均是作者在自家阳台或者楼下小区绿化带所拍的手机照片。